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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3日 星期五

充滿洞隙的雲 - 藤本壯介的蛇形藝廊夏季展館


(c) Lew Sin Hoe

文:楊思勤 Chris Yang
攝影: Lew Sin Hoe, Chris Yang
文章刊登於 TA臺灣建築 2014年11月號

今年春天,當蛇形藝廊的新聞稿和效果圖發出後,這座由日裔建築師藤本壯介設計,被暱稱為數位雲朵的臨時展館得到熱烈的迴響。輕盈半透明的網格,20mm的纖細鋼柱交錯的造型從效果圖上看來相當撼動人心,越靠近建築外圍的部份越顯得虛無飄渺,如煙如霧與空中白雲融為一體。

蛇形藝廊(Serpentine Gallery)位於倫敦肯辛頓公園。每年夏天會邀請還未在英格蘭本地擁有實際作品的建築師為倫敦市民設計只開放三個月的臨時展館,提供大眾活動空間,能坐望公園欣賞美景的咖啡館並定期舉辦論壇,講座及晚會。蛇形藝廊給倫敦建築界帶來創新的思考,實驗,改革與挑戰,並讓大眾齊來驗收,接觸和參與。

藤本狀介是歷年蛇形藝廊邀請來的第13位建築師,1971年出生的他也是最年輕的受邀建築師。繼尼梅耶(Oscar Niemeyer ) 、法蘭克蓋瑞(Frank O. Gehry)、尚努維爾(John Nouvel)、彼得祖母特(Peter Zumthor) 及其他資深建築師之後,藝廊希望招攬年輕一輩的建築師,讓不同建築世代的聲音得以彰顯。

藤本壯介此次為藝廊打造的展館占地350平方米,和往年一樣站立於藝廊前方的草坪上。藤本說, 去年11月來到肯辛頓花園勘察時,便期望自己能打造出介於自然(nature)與建築(architecture)之間的構造物。最終的展館造型為兼具機械與有機感的雲朵狀,不僅模糊化了室內和室外的界限,也讓建築巧妙‘融化’於自然環境中 。
(c) Lew Sin Hoe
展館以模組化的方式興建, 400mm x 400mm 和 800mm x 800mm的鋼柱正方體在工廠鑄好後成為55個單位,再用大型卡車運載至肯辛頓花園,於現場組合。預鑄和模組不外乎是聰明有效率的建造模式,要再延伸或縮減都很有彈性。這不只是專為蛇形藝廊所打造的展館,更是一個可以廣為使用的概念性產品。
以天氣狀況來說,藤本壯介算是近年來最幸運的建築師,今夏倫敦有非常罕見的熱浪來襲, 艷陽高照的比例比陰雨天高得多,前來公園和戶外的人次踴躍,展館的佳評如潮。(c) Lew Sin Hoe


藤本壯介另一表現難得的地方是他做了一個大家都看得懂的建築。從往年展館的經驗中我們可以發現,非建築師/設計師/藝術家的大眾常會發生 “看不懂”以至於無法認同建築的狀況,主要又可分為兩種反應,一種帶有自卑心理,認為或許是自己沒有藝術素養,程度不夠, 另一派就傾向不客氣地指責醜陋。舉例來說,同一地點,前年彼得祖母特的展館-“關鎖的園”( Hortus Conclusus,屋頂敞開的黑色長方體)。 筆者的友人提出一連串問題言猶在耳 “為什麼要用黑色?好醜看了好沮喪。為什麼看不到裡面?這不就是長方形的建築,有什麼特別嗎?”然而藤本壯介的展館似乎沒有這個問題,他做了一個大家都看得懂的建築-造型友善,量體無害,容易聯想 ,方便使用,設計道理清楚明白。

熟悉藤本作品風格的人能馬上想到他在東京都心的透明住宅案House NA,他的蛇形展館在規模上是House NA的擴大版本,在使用深度上卻又是House NA的縮小版本。House NA 由21片相互錯落、高度不一的樓板分散組成,形成豐富多變的內部空間,和各種‘次空間’。建築內沒有一定的界限,滿足客戶對於‘遊牧式’居住的嚮往。各人能找到各自的定位,並持續定義不同的空間機能。 一片樓地板能讓人或坐,或躺,或向外眺望。 各自透過室內階梯相連接,使用者能自由地在空間中活動。
(c) Iwan Baan

喜歡三宅一生,崇拜愛因斯坦的藤本形容自己的建築風格為原始未來派 (primitive future)- 重返原始居住的原型,找尋未來居住方式的方向。5年前的一段訪談中1,藤本說明了他對於兩種建築原型“洞穴”和“巢穴”的思考,巢是一個萬事已備,功能齊全的地方,而洞則是一個未經處理的空間,使用者必須適應並找出自己舒適的方式;後者容許並能激發更多創意,也是藤本所偏好,未加以定義的空間形式。同樣的原則也套用在今年的蛇形藝廊展館上, 得到很好的迴響。

若在雞蛋裡挑骨頭, 類似小學或公園遊樂場攀爬格架的展館在某些地方墊上玻璃當作階梯和座位,普通人或坐或登是很方便。但身障人士、關節筋骨不好老年人以及幼童則較難使用,展館內外不斷能聽到父母擔心孩子安全的警告-“小心別跌倒”,“別撞上邊角”,“看仔細,不要踏空”,“別再爬了”。另外,在使用普及度上, 還有其他族群也是沒有被考慮到的。

每年的蛇形藝廊都大力宣導這是個市民平臺,是個歡迎大眾的場域,提供大家一處能休憩聚會,族群相容,遮風避雨的公共場所。 今年Hans Ulrich Obrist(蛇形藝廊總監之一)形容2藤本的展館如同烏托邦式的雲朵城市,英國金融時報的建築主編Edwin Heathcote更讚譽3展館打破中產階級主導下的土地價值,經濟和使用者階層限制。但現實狀況果真如此美好,理想大同?所謂的 ‘大眾’又真的包含社會中所有行行色色的人嗎?舉例來說,社會上最需要遮風避雨,也特別需要被照顧、傾聽和融入的一群人,應屬無家可歸的街友,但筆者從來沒有在蛇形藝廊歷年的展館看見他們的蹤影。在展館舉辦的各項活動除了慈善晚會外,似乎也遺漏其他針對弱勢團體的活動。


筆者在初秋展館閉館之前再次造訪蛇形藝廊,是個陰鬱的雨天,之前艷陽下的白雲變成了灰魘的烏雲,別有另一風情。 或許效果圖營造出的氣氛過於遼闊與輕盈,親身坐在雲中的經驗和效果圖有些許落差(不只因為天氣的關係),例如鋼架的視覺層次上的密度感不如效果圖上柔和,虛無縹緲的表現手法-從雲朵內向外看比外向內看要來得弱。我再攀上最高處,坐在藤本壯介先生的雲朵邊緣,我開始思考想現今效果圖對於事務所的意義。對照印象和現實的差別,此案落差還算小,反看其他競圖案例,我們可以試問效果圖到底是願景塑造還是虛有其表追求美感的演繹?
(c) Chris Yang

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效果圖越做越逼真,3D動畫越來越精緻。 因為客戶要,所以建築師配合,不惜花上大筆資金和時間製圖修圖。 然此行徑是否釀至惡性循環-讓客戶過於依賴眼前的‘畫面’ 並越來越缺乏想象力和全面考量空間佈局的觀點?等同的時間和金錢如能投資在和客戶商討,研究建築還能從哪方面與周邊的人、事、物互動;還能為社會上哪些人服務,勢必能讓建築師的設計更為雋永。

當我們高高在上坐在藤本壯介的數位雲朵裡,應當思考我們是否失去身為建築師,身在其位該有的高度視野。

眼前雲朵的洞隙代表對於美觀的執著還是警告我們的內心逐漸淪落空洞?

(c) Chris Yang


註1
訪談出處 http://www.designboom.com/interviews/designboom-interview-sou-fujimoto/

註2
出處 www.architectsjournal.co.uk/news/daily-news/-sou-fujimoto-unwraps-2013-serpentine-pavilion/8648890.article

註3
出處 http://www.ft.com/cms/s/2/6b4c3cdc-cd28-11e2-90e8-00144feab7de.html#axzz2iMFyUF4R




2011年8月6日 星期六

關鎖的園 Hortus Conclusus



關鎖的園 Hortus Conclusus
2011倫敦蛇型藝廊夏季展舘

原文載於2011年建築師雜誌8月號. 雜誌文連結


位於倫敦肯辛頓花園內的蛇型藝廊(Serpentine Gallery)每年的夏天都會請一位從未在英格蘭境內興建過建築的建築師為他們設計一座臨時性的夏季戶外展館,每年七月開館,為期三個月的夏季展舘替倫敦增添了一個特別的藝文場所。今年蛇性藝廊請來的是素有 建築詩人之稱,2009年普利茲克建築獎得主彼得.祖姆特。他是情境大師祖姆特的作品無論出現在哪裡都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他對整體環境拿捏恰當,使建築的有機性與幾何性達到平衡,並展現高雅的氣度與韻味。祖姆特的美學原則在於替地景和環境量身打造最適切的建築,準確附予建築被指派的意義。

如要評論今年蛇型藝廊的展舘,我不從建材、結構、顏色、角度、或是光影談起,因為談到彼得.祖姆特不能不說說感覺這件事情

祖姆特的夏季展館外觀看起來是個黑色大盒子。由四道黑牆圍繞起來的花園。現代主義手法中帶有中世紀的歐洲修道院的味道。訪客從公園翠綠的草地通過好幾個入口進入建築幽暗的走廊,讓黑暗洗練一身塵囂。耳朵聽不到倫敦的噪音,眼睛看不到倫敦的繁忙,嗅到的是花香。廊道最後帶人進入展館中間的花園,豁然開朗,好不容易習慣黑暗的眼睛這時接收到的畫面是色彩繽紛的花朵植物。我的感覺是被黑暗給吞噬了變得昏沉,而又再被植物聚集起來的力量所喚醒,似夢似真。看過幾年的蛇型藝廊的夏季展舘,今年是最想放下相機的一年。往年的展舘很精彩,建築各個角度,光影變化,建材,傢具都令人興奮。照了滿滿的照片回家,深怕看漏了哪個角落。今年祖母特的展舘有一種力量讓你安靜下來,坐下來,然後單單地看。現代人太依賴相機反而忘了怎麼去用腦用心體會。建築不用很酷炫,不一定要複雜到 難以令人掌握” 才能擄獲人心。望著眼前長的有半個人高,不知名植物隨風擺動,球莖被蜜蜂叮撞地東倒西歪。在好的相片也抵不過眼前無價的這一幕。

祖姆特在2003年的演講中提道,對他來說,好的建築是會感動人的建築。而地方/建築感動人的手法就是對氛圍的掌控。對於創造氛圍,他的9項基本思考原則如下: 建築的肉體[i]; 材料的相容性; 空間的聲音; 空間的體溫; 周邊物體; 沉著與魅惑之間; 室內與室外的張力; 親密度; 和光線(Zumthor, 2005)。祖姆特的所有原則在這個小花園裡都看得到。感覺二字說得容易,做起來困難。因為她的感覺不一定是他的感覺。你過去的經驗不一定能決定我現在的感觸。以此來說,建築師的實力在於如何創造關連性(associate)以及如何溝通(communicate)

對祖母特來說花園是親密的看著阿爾卑斯山廣大的牧草地上隔出ㄧ個個小長方形的菜園。人在在園子內種上花草,四周圍籬起來,有時遮蓋起來,使花園和周邊地景不再相同,不只成為一個建築,同時帶有一絲特別的,分別出來,聖潔的地方。人在園中照料植物付出關心與呵護這樣與建築情感互動令祖母特著迷(Zumthor, 2011)。他利用這次蛇型藝廊的邀請,以hortus conclusus的概念把個人的感動實現,分享給倫敦的市民。

Hortus Conclusus[ii]是拉丁文,在中文聖經內被翻譯為關鎖的園,也就是四周圍起來的花園,在天主教聖母瑪利亞領報的畫像中常能見到。當瑪利亞以處女之身從聖靈懷孕,關鎖的園象徵她受到保護無暇美好的貞節。對祖姆特來說,關鎖的園帶有這樣珍貴的意義。

祖母特的花園反映出他的世界觀他在聲明稿中闡述建築概念的時候以嚴肅的生死議題做為開場白提到人只不過是世界上的過客,與眾生並存,一代過去,一代又生。世代交替之間他把眼光放到植物上。近年來他越來越喜歡植物。它們柔弱卻有堅強的生命力; 它們有個性、香氣、顏色、結構、動態和比例,令人玩味。它們定義我們的地景草原、森林、溼地..等等。我認為祖母特在植物上認知到人該謙卑。去年上海世博的某些展舘(例如紐西蘭館的口號 除了人,人,人,還是人”)和威尼斯雙年展(主辦人妹島和世所訂的 人們相遇於建築主題) 不約而同把重心放在人身上。今年,祖母特提醒我們大自然的美好。在他花園裡,人隱身於廊道的陰影之下。大自然是才是中心。

在肯辛頓公園中再做一個花園祖姆特說他的作品是一個園中園是一個舞台背景,不卑不亢地撐托出展館中間的美麗花園去年在威尼斯雙年展得到特別榮譽獎的荷蘭園藝設計大師皮耶.奧達夫(Piet Oudolf)設計,祖母特的建築主體為低調的輕型木結構木芯板外部鋪上黑色塗料(混沙的麻織品),入口處的蜿蜒走道以粗糙混凝土鋪成,不論在視覺上或觸覺上的質感都相當強烈,與園中嬌嫩的植物形成鮮明有趣的對比感。

和其他建築師比起來, 他的作品大多以黑白呈現就算拿去了顏色,他的建築呈現的力道仍然強烈, 韻味依然深刻他的建築不會動,材料還都很重很實在但他不像其他建築師為了追求輕盈和流動的意象,便從形狀下手,以流線形狀或是特殊材料來定義建築的流動性。但這次在蛇行藝廊,祖姆特給大家上了一課,看到無為的美好。祖姆特搭建一個舞台,把附予建築生命的重責大任交回給大自然。於是,徐風一吹,園子的花朵植物輕輕擺動蜂蝶紛飛,蟲鳴鳥聲此起彼落。這樣的動,充滿生息。

祖姆特1943年於瑞士巴塞爾(Basel)的一個工藝家庭出生。身為廚櫃工匠的父親希望長子祖姆特繼承衣缽。不過祖姆特在半途轉道,進了藝術學校,之後學習工業設計和室內設計,一步步走向建築。他對於材料和結構的了解讓他的作品深具雕塑性,深刻又精細。他第一次受到大批國際媒體的注目是瑞士的沃爾斯溫泉浴場 (Thermal baths Vals)。建築量體嵌入陡峭的山坡,巨大的浴場建築由十五個大小不一實虛各異,結構獨立的個體所構成,祖姆特在設計上,將建築約制純化成單一型體與單一材料,但另一方面卻進一步誘導發覺人們看、聽、嗅、味、觸這五感極限化的感動[i]

幾年來建築業與都市計畫相當注重公共空間,認為建築與空間設計應深具開放性以歡迎所有人前來使用,因此在空間規劃上常創造出大量的開放式空間,在設計細節上也常使用透明或鏡面的材質,延伸視覺。(例如去年讓.努維爾的作品以及前年妹島和世/西澤立衛的作品)。祖姆特的展舘反其道而行,看起來既不透明,也不開放,打破了現在一般人對公共空間一定要大門敞開的印象。不過展舘的負面評價還是存在。走道太過於暗令人憂心,安全性應要加強。再者,祖姆特一向要讓建築與周邊地景相連的決心在這次的作品上沒有反應得很好

祖姆特的花園讓人聯想到中日式道佛與禪風庭院設計不單追求物質空間形態的創造,但注重由景觀引發的情思神韻[i]。筆者好奇問祖姆特是否從中式園林設計中找到一些啟示。建築師不避諱地承認的確如此。然中國園林受儒家與道家思想影響。以此說來,或許可以解讀祖姆特方正建築的外形來自儒家注重個人修養,追求合禮的秩序美的精神。道家心體自然、物我合一的哲理則是造園本意。祖姆特表示他的設計是要幫助訪客放鬆心情觀賞 他邀請大家不只是你來看花園,也讓花園來看你。在今天的蛇型藝廊媒體訪談日中建築師不時把手放在嘴唇邊請大家安靜放輕聲音有時抬頭看看哪隻蝴蝶飛進園子。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目光總是投注在花園看來實在不像在享受自己的傑作,只是單單的,全心全意的沉醉在這一小方天地之內。我問他以後還建花園嗎


又是一個甜蜜的微笑。一定會

2011蛇型藝廊夏季展舘
開放時間:            201171日至20111016
工程期:                  2011519日至2011627
基地面積:             960平方公尺
展舘面積:             390平方公尺
花園面積:             252平方公尺
展舘高度:             5.5公尺
地基:                      混凝土柱
上部結構:            木構造
館內傢具:            波斯藍木長凳, 鍍鋅鋼折椅和折疊式咖啡桌


Reference
Zumthor, P. 2005: Atmospheres: Architectural Environments - Surrounding Objects. Berlin: Birkhauser—Publihers for Architecture

Zumthor, P 2011: Hortus Conclusus London (media handout). London: Serpentine Gallery

i 原文為The body of architecture. 在書內祖姆特講述這項論點的態度真的把建築的本體當作身體來討論.就如人體有看不見的器官, 皮膚, 外加的衣服等等, 祖姆特認為建築也是如此, 集合了不同材料於一身, 是個活生生的肉體, 可以感動人心的肉體.

ii Hortus conclusus 這個名詞來自於五世紀的拉丁文聖經版本. 在舊約聖經的雅歌第四章第12節提到這一名詞. 二字的字根都有 封閉的意思. 雅歌出自於所羅門王, 以詩的體才描寫男女之間互訴愛慕. 釋經學家認為這也是在影射基督和教會的關係


iii 景為客,情景相融,相輔相生,是構成園林藝術的原質要素中華佛學研究第六期(2002.03http://ccbs.ntu.edu.tw/FULLTEXT/JR-BJ012/bj102206.htm


iv. 張基義所提出的看法詳細資料見:http://www.archifield.net/vb/showthread.php?t=6704

2010年9月2日 星期四

發表作品-努維爾:紅色狂想曲 - 建築師雜誌2010年9月號




文/楊思勤
圖/楊思勤 廖賢恩

建築師雜誌網站連結按此

記得小時後勞作課用的那些繽紛的玻璃紙嗎? 記得把玻璃紙貼在眼前看世界變化成藍色,綠色,黃色的瞬間嗎?位於倫敦肯辛頓花園裡的蛇型藝廊(Serpentine Gallery)今年呈現的夏季展館呈現的就是從紅色玻璃紙後看到的奇幻世界。到今年為止,蛇型藝廊的營運團隊已經完成了11 位國際建築師及其合作團隊的夏季展館,每年吸引25 萬人次的遊客量。今年蛇型藝廊邁入第10 個年頭, 請來曾在13 個國家完成超過40 件作品, 同時也是2008 年普利滋克獎得主努維爾(Jean Nouvel)建造夏季展館。 七月十日已正式揭幕,將於十月十七日閉館。

讓.努維爾
努維爾1945 年生於法國西南部加龍省的菲梅勒, 畢業於法國國立巴黎高等美術學院。1967 年至1970 年他擔任保羅。維希留的助理工作. 1980 年他創立了巴黎建築雙年展. 1981 年努維爾贏得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的設計比賽,於1987 年落成。是努維爾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代表作,也讓他在世界建築建築史上寫下燦爛的一頁。該中心南邊牆上安上伊斯蘭風味的幾何圖案花格窗。上面設置了像是相機鏡頭的光圈,能透過外光電效應,隨外部陽光打開或關閉,用以調節室內光線亮度進而變化空間的層次感. 努維爾近期的作品包括哥本哈根音樂廳(Copenhagen Concert Hall)以及巴黎凱布朗利博物館(Musée du Quai Branly)。

努維爾今年的作品紅的很徹底。紅色的PU 地板,紅色的咖啡廳,紅色的吧台,紅色的桌椅,紅色的窗簾與遮陽棚,紅色的玻璃,紅色的乒乓球桌。每一樣都和周邊的翠綠草地形成對比。強烈的挑戰人們的視覺。為什麼選擇紅色? 紅色是倫敦的顏色—舉凡公車、郵筒、電話亭、女王的士兵…等等。但用紅色的最主要原因— 努維爾說那是因為太陽。‘當夏日艷陽閃爍眼前,就在眨眼的瞬間,世界溶化在一片紅色之中。’ ‘我想抓住那個瞬間’ 努維爾這麼說。

努維爾的夏日展館由幾個簡單的結構組成。一些ㄇ字型鋼架,上面安置可伸縮遮陽/遮雨棚。一個長方體構造的摩登涼亭,一面高達12 公尺的傾斜紅牆。令人不安的斜度增加了幾分緊張感與戲劇化的成分。努維爾形容這面牆像是一付巨大的太陽眼鏡,是一個可以過濾陽光指揮光線的‘陽光機器’ 。採用輕型材料與金屬懸臂的結構也是努維爾這次設計的重點。靈活的室內/室外空間由玻璃, 聚碳酸酯以及紡織品組成。不過看久了以後,聰明的眼睛會告訴你這些不都只是紅色. 例如飄揚的窗簾其實偏橘紅色, 傾斜的牆面透著夕陽閃爍著橙黃色,遮陽棚下是淺褐色,鏤空的窗格是透明的,樹葉反射的陽光則是燦爛金色。

同樣是公園,同樣是紅色金屬構造,努維爾這次的作品不禁令人想起解構大師伯納楚米(Bernard Tschum) 在1993 年為巴黎北部的拉維雷特公園(Parc de la Villette)裡面所設置的節點元素。楚米放了35 個他稱為follies 的紅色微建築。 在公園中每隔120 公尺就出現一座。每個follies 都是以邊長10 公尺x10 公尺x10 公尺的立方體構成。以重複性的手法,使公園具有明確性的記號,產生辨認的認同感i。

努維爾的作品並不是楚米式的全紅鋼構,功能也比follies 要完備太多。努維爾利用不同材質呈現出不同的紅色效果。展館有些紅色表面有的反射, 有的閃爍,有的透光。紅玻璃過濾出溫暖的意象,紅色鏡面折射出耀眼紅光。努維爾想要捕捉訪者的情緒,讓人們可以在這裡曬曬自己的身體與心靈. 溫暖的遮陽棚下,傾斜的紅牆旁和暖烘烘的摩登涼亭成為一個個溫暖令人愉悅的小空間. “我沒有職業術語” 努維爾在開幕時這麼說(Garratt, 2010) 。對他來說, 建造建築如同找尋完整拼圖中少的那一塊。每項建築應該都是周邊環境中所缺少的東西. 動土之前,努維爾花時間在海德公園散步觀察倫敦人怎麼使用這片公園。 許多人來這裡運動, 遊戲。也因為如此,努維爾在他的建築中體現了 ‘愛玩’ 的情感張力。‘他說: 烘培情緒與製造驚喜是很刺激的!…我希望大家會喜歡這裡’。

蛇型畫廊的夏季展館雖為臨時性,可是這小小300 平方米的草地總能在建築師的巧手下精采變身。 提供大眾公共空間,咖啡館並定期舉辦論壇,講座及晚會。努維爾認為,對建築師來說,建造一個不用負責任的建築乃人生一大樂事 (Glancey,2010). 的確,三個月的壽命的戶外展館(除了基本的維安措施以及樹木保護)不用擔心太多平常建築師必須考慮的問題—從大環境城市規劃的設限, 建材的耐久性,到基地地質,甚至小到廁所與空調的安排都不需細想。 難怪努維爾開心地說這是一個在渡假的建築(Glancey, 2010)! 這一句說的輕鬆莞爾,卻也再次彰顯建築師不只是藝術家。 設計只是建築的一小部分,箇中的繁瑣細節與思考不是困難二字可以形容。努維爾利用簡單的線條與顏色分配, 豎立起隱形的牆與分界. 雖是一整個開放的空間, 卻巧妙地達到空間分割的效果.

另外一項暫時性建築的特點是曇花一現的美好。 因為知道夏季展管最終會被摘除,‘曾經擁有’ 比起 ‘天長地久’更令人憐惜。這層 ‘脆弱感’ 與遺憾會加深人與藝術間的感情。誠如2001 年來到蛇型藝廊搭建夏日展館的李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所述: 有時候, 擁有短暫生命的建築比起某些超過50 年歷史的大型建物更撼動人心(Garratt, 2010). 蛇型藝廊的總監茱利亞.派特瓊斯從2000 年邀請哈蒂時一路走到今日,她回憶道 ‘我們總是竭盡可能地突破各種(法規上/基地上)的限制,為要使成果名留青史' 。

10 位被邀請來蛇型藝廊的建築師其中有7 位得過國際建築界最高獎項普立茲克獎(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 值得一提的還有解構主義對於蛇型藝廊展館的影響。歷年被邀請來的建築師中其中四位(彼得.艾森曼、法蘭克.蓋瑞、薩哈.哈帝、雷姆·庫哈斯、丹尼爾.李伯斯金)都參與過1988 年紐約現代藝術館 (MoMA,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的解構主義七人建築展ii。每人各創作一件不安於室的建築,藉此發掘現代主義的隱含潛力。1988 年的這次展覽打造了里程碑: 不僅定義,主導與塑造了解構主義在建築上的實現,更使解構主義具體化,能在建築學上被應用。 各建築師的創作之所以被稱為解構乃是因為它們打破了大眾對於形式的思考模式. 解構主義攪亂了純粹形式的美夢,提出不同的感官詮釋(Wikipedia, 2010)。

蛇形藝廊一路走來的理念乃提供未在英國/英格蘭完成過作品的建築師一個平台,給倫敦建築界帶來創新的思考,實驗,改革與挑戰,並且讓大眾來驗收,接觸和參與。不過這則美意在2008 年邀請法蘭克蓋瑞的時候受到質疑,因為當時蓋瑞已經在蘇格蘭丹迪(Dundee)建造一座癌症中心. 媒體或反對聲浪藉此大做文章。努維爾位於聖保羅大教堂旁,耗資一億九千萬英鎊的商業大樓One New Change 施工已久, 即將於下個月落成也淪為令人質疑的話柄。歷經10 年的夏季展館計畫逐漸脫離設立建築‘平台’,反之逐漸變相成為一個給國際大師華山論劍的‘舞台’。BD 副主編,同時也是英國電郵報的社論記者伍德曼(Ellis Woodman)除了批評蛇型藝廊譁眾取寵,只邀請明星級的建築大師。他更把矛頭指向努維爾的 ‘陽光機器’,批評道 “ 這件作品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告訴世人努維爾近年的功名成就已經危害到他的作品品質” “說難聽點,這件設計看起來就像公司新進菜鳥畫在隨便信封背後的插圖。”

其實爭論蛇型藝廊是否違背自己的初衷,或是討論候選人完成作品的疆域界線該設成英國還是英格蘭好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嚴厲的批評猶言在耳。站在藝廊的角度思考,時逢經濟蕭條,不得不考慮現實問題。彼得羅傑斯(Peter Rogers)iii, Stanhope 工程開發公司創辦人指出,企業不可能好意思一面遣散員工,一面掏錢贊助藝廊的夏季展館。經濟拮据的當下,邀請大師級的建築師獲得贊助的機會可能比任用新秀要穩當多了。

再者,努維爾的 ‘陽光機器’ 看似配合小錢陽春上場。其實, 筆者認為努維爾以人為本,老老實實地為倫敦市民打造了一個溫馨的天地。多年下來,來到蛇型藝廊的建築師都很有野心地在幾個領域上創新:伊東豐雄(2002)愛不釋手的幾何學流動性概念引發全世界一陣演算潮流,妹島和世(2009)與西澤立衛強調建材(鋁板)的變化性與輕盈性以及視覺上的反射與清透,打造衍變的奇幻感. 李文斯金(2001)在乎建築給予地方的衝擊與異地感。除了這些領域,結構也是好幾屆夏季展館不可或缺的考量。著名結構設計師包曼(Cecil Balmond)可謂蛇型藝廊的結構總監。歷屆作品之結構皆有他背後撐腰。玩結構,做的人過癮,看的人也過癮。但今年努維爾在結構的要求上收斂許多。唯一稍微有‘玩’到結構的部分也只有那道傾斜的紅牆。回歸到以人為本的立場是筆者這次來到蛇型藝廊夏季展館的感受。這裡歡迎市民來喝咖啡,下棋,打乒乓球,丟飛盤,甚至只是躺在草地上閱讀,午睡,大大地滿足公園使用者的需求。社會的參與對蛇型藝廊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不過蛇型藝廊的建築的藝術特質很高,對於社會的實質貢獻仍然相當有限。

荷蘭建築事務所MVRDV 的創辦人Winy Maas 提到: 如今的明星建築師似乎更應該領導業界往社會需求方面思考。當下的明星建築師都主力在博物館,美術館等城市地標,卻鮮少設計社區大樓住宅。這些明星其實有責任透過作品,帶給我們社會更深刻的影響,而不只是世界奇觀 (Wu, 2010)! 但今日的西方建築師對一般通俗的集合住宅興致缺缺。他們很會和業主溝通, 會寫評估書,會做美觀好看的設計簡報,會告訴世界這些都是 ‘我’的想法,‘我’的設計,‘我’做的。但是這種機制不適合大眾住宅,住在集合住宅裡的不是有經濟能力的 ‘業主’,而是追求安穩溫飽的 ‘使用者’ – 一般的市井小民。他們願意選擇現成的樣品而不需要獨一無二的設計。建築師對無設計感的集合住宅嗤之以鼻,自然不會向它們學習。也就是說,建築師在 ‘大眾之於建物’ 的這層親密關係上失去了其影響力 (Davies, 2010) 。艷陽下,在倫敦市民徜徉於夏季展館的同時,或許更應該給予藝廊自己參觀後的心得。市民切身在乎的不應該是藝廊是否又創出了可以名留青史的特色建築,那畢竟很虛榮。世界上真正需要建築師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出發點卻只有一個—以人為本。

以人為本,令人想起已故的建築大師丹下健三給兒子丹下憲孝的忠告 : 溝通,創造沒有任何東西能妨礙人們的想法與觀念流動交換的環境(Hagenburg, 2009) 。雖然三個月後即將拆除,努維爾的‘陽光機器’給了倫敦一個熱情的親吻,火紅的唇印將長留市民心中。

Bibliography

Davies, C. (2010) ‘Here’s One I Made Earlier’, RIBA Journal 07/08:2010, pp. 34-36
Garratt, S. Serpentine pavilion: Splendour in the grass. [Online]. Available at
[Accessed 21
July, 2010]

Hagenberg, R.(2009)。職業/建築家:20 位日本建築家側訪(王增榮譯)。台北:田園城市。
Wu, A. 2010 設計方法 [Online]. Available at [Accessed 31 July,
2010]

'Deconstructivism', Wikipedia, The Free Encyclopedia, 22 July 2004, 10:55 UTC,
[accessed 21 July 2010]

Footnotes

i 參考資料來源: http://teacher.yuntech.edu.tw/yangyf/ff/grb62.html
ii 除了上述四人再加上彼得艾森曼, 藍天組( Coop Himmelblau)以及前文提及的伯納楚米
iii 甫在台北舉辦展覽的知名建築師理查羅傑斯(Richard Rogers)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