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4日 星期三

2011年8月20日 星期六

2011年8月6日 星期六

當我想起你

自從來到倫敦我就不開車了. 
我忘記我可以在車裡面, 獨自對自己說話的時刻
我忘記安靜可以是封閉, 我
忘記在零下的溫度還得硬著頭皮替車加油, 那雙
凍僵的手
我忘記每個苦思不解的傍晚, 帶我回家的漫漫長路
過了河, 過了橋, 每小時90公尺
幾千排路燈在我背後消逝.

我忘記那些青春時期的嘆息, 還有不必要的憤怒和錯誤的盼望. 
那些情緒都走得遙遠極了. 當我如飄浮木順流而下的同時
過往的所有的一切卻如同冰河一樣撤退回高山
最後的最後它們都會被隱藏
最後的最後它們都會被埋葬

關鎖的園 Hortus Conclusus



關鎖的園 Hortus Conclusus
2011倫敦蛇型藝廊夏季展舘

原文載於2011年建築師雜誌8月號. 雜誌文連結


位於倫敦肯辛頓花園內的蛇型藝廊(Serpentine Gallery)每年的夏天都會請一位從未在英格蘭境內興建過建築的建築師為他們設計一座臨時性的夏季戶外展館,每年七月開館,為期三個月的夏季展舘替倫敦增添了一個特別的藝文場所。今年蛇性藝廊請來的是素有 建築詩人之稱,2009年普利茲克建築獎得主彼得.祖姆特。他是情境大師祖姆特的作品無論出現在哪裡都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他對整體環境拿捏恰當,使建築的有機性與幾何性達到平衡,並展現高雅的氣度與韻味。祖姆特的美學原則在於替地景和環境量身打造最適切的建築,準確附予建築被指派的意義。

如要評論今年蛇型藝廊的展舘,我不從建材、結構、顏色、角度、或是光影談起,因為談到彼得.祖姆特不能不說說感覺這件事情

祖姆特的夏季展館外觀看起來是個黑色大盒子。由四道黑牆圍繞起來的花園。現代主義手法中帶有中世紀的歐洲修道院的味道。訪客從公園翠綠的草地通過好幾個入口進入建築幽暗的走廊,讓黑暗洗練一身塵囂。耳朵聽不到倫敦的噪音,眼睛看不到倫敦的繁忙,嗅到的是花香。廊道最後帶人進入展館中間的花園,豁然開朗,好不容易習慣黑暗的眼睛這時接收到的畫面是色彩繽紛的花朵植物。我的感覺是被黑暗給吞噬了變得昏沉,而又再被植物聚集起來的力量所喚醒,似夢似真。看過幾年的蛇型藝廊的夏季展舘,今年是最想放下相機的一年。往年的展舘很精彩,建築各個角度,光影變化,建材,傢具都令人興奮。照了滿滿的照片回家,深怕看漏了哪個角落。今年祖母特的展舘有一種力量讓你安靜下來,坐下來,然後單單地看。現代人太依賴相機反而忘了怎麼去用腦用心體會。建築不用很酷炫,不一定要複雜到 難以令人掌握” 才能擄獲人心。望著眼前長的有半個人高,不知名植物隨風擺動,球莖被蜜蜂叮撞地東倒西歪。在好的相片也抵不過眼前無價的這一幕。

祖姆特在2003年的演講中提道,對他來說,好的建築是會感動人的建築。而地方/建築感動人的手法就是對氛圍的掌控。對於創造氛圍,他的9項基本思考原則如下: 建築的肉體[i]; 材料的相容性; 空間的聲音; 空間的體溫; 周邊物體; 沉著與魅惑之間; 室內與室外的張力; 親密度; 和光線(Zumthor, 2005)。祖姆特的所有原則在這個小花園裡都看得到。感覺二字說得容易,做起來困難。因為她的感覺不一定是他的感覺。你過去的經驗不一定能決定我現在的感觸。以此來說,建築師的實力在於如何創造關連性(associate)以及如何溝通(communicate)

對祖母特來說花園是親密的看著阿爾卑斯山廣大的牧草地上隔出ㄧ個個小長方形的菜園。人在在園子內種上花草,四周圍籬起來,有時遮蓋起來,使花園和周邊地景不再相同,不只成為一個建築,同時帶有一絲特別的,分別出來,聖潔的地方。人在園中照料植物付出關心與呵護這樣與建築情感互動令祖母特著迷(Zumthor, 2011)。他利用這次蛇型藝廊的邀請,以hortus conclusus的概念把個人的感動實現,分享給倫敦的市民。

Hortus Conclusus[ii]是拉丁文,在中文聖經內被翻譯為關鎖的園,也就是四周圍起來的花園,在天主教聖母瑪利亞領報的畫像中常能見到。當瑪利亞以處女之身從聖靈懷孕,關鎖的園象徵她受到保護無暇美好的貞節。對祖姆特來說,關鎖的園帶有這樣珍貴的意義。

祖母特的花園反映出他的世界觀他在聲明稿中闡述建築概念的時候以嚴肅的生死議題做為開場白提到人只不過是世界上的過客,與眾生並存,一代過去,一代又生。世代交替之間他把眼光放到植物上。近年來他越來越喜歡植物。它們柔弱卻有堅強的生命力; 它們有個性、香氣、顏色、結構、動態和比例,令人玩味。它們定義我們的地景草原、森林、溼地..等等。我認為祖母特在植物上認知到人該謙卑。去年上海世博的某些展舘(例如紐西蘭館的口號 除了人,人,人,還是人”)和威尼斯雙年展(主辦人妹島和世所訂的 人們相遇於建築主題) 不約而同把重心放在人身上。今年,祖母特提醒我們大自然的美好。在他花園裡,人隱身於廊道的陰影之下。大自然是才是中心。

在肯辛頓公園中再做一個花園祖姆特說他的作品是一個園中園是一個舞台背景,不卑不亢地撐托出展館中間的美麗花園去年在威尼斯雙年展得到特別榮譽獎的荷蘭園藝設計大師皮耶.奧達夫(Piet Oudolf)設計,祖母特的建築主體為低調的輕型木結構木芯板外部鋪上黑色塗料(混沙的麻織品),入口處的蜿蜒走道以粗糙混凝土鋪成,不論在視覺上或觸覺上的質感都相當強烈,與園中嬌嫩的植物形成鮮明有趣的對比感。

和其他建築師比起來, 他的作品大多以黑白呈現就算拿去了顏色,他的建築呈現的力道仍然強烈, 韻味依然深刻他的建築不會動,材料還都很重很實在但他不像其他建築師為了追求輕盈和流動的意象,便從形狀下手,以流線形狀或是特殊材料來定義建築的流動性。但這次在蛇行藝廊,祖姆特給大家上了一課,看到無為的美好。祖姆特搭建一個舞台,把附予建築生命的重責大任交回給大自然。於是,徐風一吹,園子的花朵植物輕輕擺動蜂蝶紛飛,蟲鳴鳥聲此起彼落。這樣的動,充滿生息。

祖姆特1943年於瑞士巴塞爾(Basel)的一個工藝家庭出生。身為廚櫃工匠的父親希望長子祖姆特繼承衣缽。不過祖姆特在半途轉道,進了藝術學校,之後學習工業設計和室內設計,一步步走向建築。他對於材料和結構的了解讓他的作品深具雕塑性,深刻又精細。他第一次受到大批國際媒體的注目是瑞士的沃爾斯溫泉浴場 (Thermal baths Vals)。建築量體嵌入陡峭的山坡,巨大的浴場建築由十五個大小不一實虛各異,結構獨立的個體所構成,祖姆特在設計上,將建築約制純化成單一型體與單一材料,但另一方面卻進一步誘導發覺人們看、聽、嗅、味、觸這五感極限化的感動[i]

幾年來建築業與都市計畫相當注重公共空間,認為建築與空間設計應深具開放性以歡迎所有人前來使用,因此在空間規劃上常創造出大量的開放式空間,在設計細節上也常使用透明或鏡面的材質,延伸視覺。(例如去年讓.努維爾的作品以及前年妹島和世/西澤立衛的作品)。祖姆特的展舘反其道而行,看起來既不透明,也不開放,打破了現在一般人對公共空間一定要大門敞開的印象。不過展舘的負面評價還是存在。走道太過於暗令人憂心,安全性應要加強。再者,祖姆特一向要讓建築與周邊地景相連的決心在這次的作品上沒有反應得很好

祖姆特的花園讓人聯想到中日式道佛與禪風庭院設計不單追求物質空間形態的創造,但注重由景觀引發的情思神韻[i]。筆者好奇問祖姆特是否從中式園林設計中找到一些啟示。建築師不避諱地承認的確如此。然中國園林受儒家與道家思想影響。以此說來,或許可以解讀祖姆特方正建築的外形來自儒家注重個人修養,追求合禮的秩序美的精神。道家心體自然、物我合一的哲理則是造園本意。祖姆特表示他的設計是要幫助訪客放鬆心情觀賞 他邀請大家不只是你來看花園,也讓花園來看你。在今天的蛇型藝廊媒體訪談日中建築師不時把手放在嘴唇邊請大家安靜放輕聲音有時抬頭看看哪隻蝴蝶飛進園子。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目光總是投注在花園看來實在不像在享受自己的傑作,只是單單的,全心全意的沉醉在這一小方天地之內。我問他以後還建花園嗎


又是一個甜蜜的微笑。一定會

2011蛇型藝廊夏季展舘
開放時間:            201171日至20111016
工程期:                  2011519日至2011627
基地面積:             960平方公尺
展舘面積:             390平方公尺
花園面積:             252平方公尺
展舘高度:             5.5公尺
地基:                      混凝土柱
上部結構:            木構造
館內傢具:            波斯藍木長凳, 鍍鋅鋼折椅和折疊式咖啡桌


Reference
Zumthor, P. 2005: Atmospheres: Architectural Environments - Surrounding Objects. Berlin: Birkhauser—Publihers for Architecture

Zumthor, P 2011: Hortus Conclusus London (media handout). London: Serpentine Gallery

i 原文為The body of architecture. 在書內祖姆特講述這項論點的態度真的把建築的本體當作身體來討論.就如人體有看不見的器官, 皮膚, 外加的衣服等等, 祖姆特認為建築也是如此, 集合了不同材料於一身, 是個活生生的肉體, 可以感動人心的肉體.

ii Hortus conclusus 這個名詞來自於五世紀的拉丁文聖經版本. 在舊約聖經的雅歌第四章第12節提到這一名詞. 二字的字根都有 封閉的意思. 雅歌出自於所羅門王, 以詩的體才描寫男女之間互訴愛慕. 釋經學家認為這也是在影射基督和教會的關係


iii 景為客,情景相融,相輔相生,是構成園林藝術的原質要素中華佛學研究第六期(2002.03http://ccbs.ntu.edu.tw/FULLTEXT/JR-BJ012/bj102206.htm


iv. 張基義所提出的看法詳細資料見:http://www.archifield.net/vb/showthread.php?t=6704

2011年8月3日 星期三

況況


被邀請到一個歡送會, 在倫敦是這樣的. 人來來去去. 一年的碩士生涯很快就會過去. 願意留下來的可以留兩年, 找工作. 兩年後無法繼續工作的, 可以來次大旅行, 然後因為人生的種種, 必需負起責任, 必須衡量狀況, 必須為自己/家人做打算, 也許必須回家. 願意也好, 不願意也好, 總之來倫敦的人多, 離開的也多.

有人憤恨不平說倫敦可憐, 學生來了, 利用了這城市的資源, 帶著一年爛醉狂歡的記憶, 旅行的種種事跡, 回到自己的國家, 找份好工作, 結婚, 然後認為這一生還有點值得提起的往事, 不虛此行. 聽起來倒像把倫敦當成一夜情的對象了. 不過不必為倫敦過度傷心, 她從前剝削別人的內疚應該不至於抱怨現在的景況--何況她還是如此的亮眼, 受人尊崇.

歡送會在倫敦北三區, 台灣幾個女生做了家鄉菜--國外的家鄉菜怎麼樣都還是達不到國內的味道.  蚵仔麵線永遠太黏, 或太水. 炒米粉不是缺紅蔥頭就是沒有蝦米. 一心想湊合者吃反而慰勞不了自己的鄉愁.

會上來了個正在出差的訪客, 陳湘徽也是幾年前在倫敦讀過書, 學設計的. 回台灣後進了開發商. 才剛30初頭, 笑起來的時候是個高中大男生樣, 說話時則是老氣橫秋, 逢人聊天就儘講台北的老饕愛店, 或是金山, 東北角哪裡開了那種 "愛品酒的老闆愛流浪也愛衝浪所以在海邊開了什麼什麼樣的咖啡店" --多半這樣的老闆大概會做挺道地的提拉米蘇, 但也不是真的會捲起褲管烤山豬肉給妳吃.

男孩愛抬槓, 在廚房幫況況洗碗時聊了起來. 況況有原住民血統, 在花蓮山上長大. 先生先念完了書回台灣工作, 一個兒子還小讓婆婆先生帶者. 男孩說最近在看"明朝的那些事兒"這本書.

"中國的歷史豐富有趣多了"
"所以湘徽比較喜歡中國歷史?" 況況馬上問
"你不要誤會, 我可是支持台獨的" 他馬上辯解. 我是此岸, 非彼岸, 你的同志, 非敵人.
 他放下一手碗盤, 一股油水流到地上, 救了他不必再釐清自己的統獨立場.
不過其他立場可沒那麼容易解釋.
況況問"所以為什麼你覺得中國歷史好?"
她之前是老師. 把過去在課堂上講給小朋友們聽的漢人殖民歷史, 如何欺壓原住民的種種行徑倒背如流出來. 她辯到. "說實在的, 以歷史的角度來看, 原住民的歷史保留的最完整的時期是在日本人統治下的時候. "

他們再講到文化.

"文化, 台灣哪有什麼文化?" 湘徽哼者鼻氣說
"說實在我對原住民很失望, 臉上塗了黥面, 身上來些彩繪就是文化? 那不是文化, 那是儀式. 文化是流傳下來的. 是像中國從春秋戰國就開始紀錄下來的一切細節, 知識科學的演進, 人民生活的禮數規範, 到皇帝君臣的作息. 幾千年的紀錄阿, 台灣哪來的比?"

"文化" 他接著說 "也是得拿來賺錢的"
因為不能賺錢的東西很難持久. 他講這話的時候有點輕柔.

湘徽沒有當過兵, 台灣的建築系念了一年就來倫敦一流的設計學院深造. 聰明又是高材生, 還參加過奧運masterplan的競圖設計. "但這些沒意義" 他說.

"得有自己的舞台才行" -- 好像在決定什麼事情一樣.

歡送會的席間女孩們決定每人唱幾句還送今天的主角. 幾個人爆笑唱完後, 況況開了她美麗的嗓子. 先是哼呢幾句我們未知的古調, 濃郁的, 縈繞的嗓音很令人陶醉. 剛開始像祖母的搖籃曲, 後來則變成熱鬧慶典式的叫喊. 從心底喉底用力的發聲.  她沒有在乎隔壁樓上的鄰居, 她站了起來, 不顧一切在這個小客廳內大步大步的跳起舞. 她的頭髮散去, 每個人被她感染, 幾個女生也跳起來. 彼此雙手交握, 腳一蹬蹬跺在便宜的薄地板上. 立燈的光影被震抖起來. 好像我們跳進天與地中的空間. 一場混沌之中, 並有不停歇的歌聲.

湘徽喝多了, 看著演前跳舞的女孩, 他的表情很茫然.  他的臉顯得年紀更小. 這是...他剛才在廚房大肆批評的"文化" ?  這歌聲和腳步如此震撼騷動他的心和毛髮. 他想起兒時玩樂的鞦韆, 越盪越高的鞦韆. 況況的舞和呼喊正是這樣地激盪著他.

舞必, 女孩們個個笑倒跪在地上. 每個人的長髮遮住半張臉, 笑的亂顫. 況況最後強吻被歡送的女孩. 她嚇著留淚. 幾個人笑她醉了就哭, 或說她是捨不得. 總之情緒是激動的.

我知道她清醒的很.

換我去廚房洗碗, 女孩的淚痕還在, 對我抱歉地微笑. 搖搖頭把酒杯放下. 身上那件新買飄逸的黑褶裙充滿食物渣渣和酒漬. 特別紮的編髮壞了, 杯盤狼藉的水槽, 嘩啦啦水龍頭. 外面冷靜不語的倫敦.

而夜只是十點二十五分而已